解诗梵80年代生于西安,陕西省美协创评部主任,《陕西美术》杂志履行主编。我国美协会员,国家二级美术师。
俗话说秋后还有一“伏”,本年却伏得漫长,秋意缓不济急,向晚的霞光渐转紫红,案上的日影由炽烈转而浅淡,再从有到无。本年桂花也开得晚,阴历八月又称桂月,将近月末,才开端闻到一丝桂花的消息。暮色一降,香气更是幽幽地晕染开来,这时到宅院里走一圈,可谓步步甜香,一路从这颗桂树的香气里移到那颗桂树的香气里,嗅觉一向不会失利,这是鼻子最美好的时节,伊汀州对联里有“梅花百树鼻积德行善”,桂花只需一树就有这般力道了。高濂在《遵生八笺》里写秋日游冶满家弄寻访桂花之乐,他说“珠英琼树,香满空山,快赏幽静,恍入灵鹫金粟国际。”桂花盛放一树金,我也一路深呼吸一路不由得偷采,握在手心里,塞进口袋里,边走边嗅,五内俱为之芬馥。
早年在花卉市场遇见小型桂花树,齐膝高,只需数十元,我买过一株试看能不能养活,成果没多久就枯死了。再到花市,遇见便总也不敢买,手工有限,端回去倒像造孽一般。却不由得交游又闻又看,老板见我逡巡不去,聊起来才知,从前的失利并不是我的问题,而是扦插的植株太细微,直接种在土地上尚不易成活,以盆栽植定然更难生发。而他出售的至少是五年苗,主茎大约有一指之粗,价钱自是翻倍还多,老板胸脯拍得砰砰响,说虽然去养,洒水就好,养死了来找他换新的,换盆送土又搭肥料,一股脑帮着塞上车,我抱着幸运拉走了。尔后天天侍弄不敢松懈,不久居然各个梢头都有新叶萌出,然后的确花开花落此伏彼起,一年到头不停歇。我心想桂花不是秋天专属的吗?网上一查,原来是“四季桂”,卖花老板其时并未提及,窃喜真是赚到了。
一日下班路上,天忽然落大雨,偏偏没带伞,匆促奔驰回家,头发衣服湿了大片,难堪进门,不及洗换,心下沮丧。晾衣至阳台,一脉甜香倏然游入鼻腔,湿润的气候里,花香散逸更甚,垂头见桂花开得史无前例地豪放,繁花累累竟如麦穗般四向垂头,看得人不由呆住。花卉大多如此,越是盯着盼着越是拘谨,却总在无人重视时悄然茂盛。不经意间得此丰盈,实属意外。当下取来瓷钵,选肥硕的枝头摘了半钵,想起冰箱里有网购的陆稿荐糯米藕,随即蒸了,切片、淋蜜、末端撒一把桂花,仍未忘掉摄影,以这套典礼渐渐品味,跟着咀嚼,心下那股烦躁的邪火不觉间也消化无踪了。钵里还剩的一小堆,端到床头柜上,待睡前再嗅一番。高濂骄傲家弄归后亦携数枝,作斋头伴寝之用,为的是睡里梦里都在花境。然他守着一林,我仅具有一株,更要极尽其用才是。
听说我小时候有一度极端挑食,只吃米饭,家里若做面食,奶奶总要单给我蒸一小锅米饭并炒两个菜。米饭我一个人一餐总是吃不完的,比及下午放凉了撒上白砂糖做成糖拌饭是我更喜欢的甘旨。有一年秋天,一位远房舅爷来我家住了几天,听奶奶说他娶的妻子是南方人,他所带来的吃食也是异样风味,除了各样糕饼还有一个小罐头瓶,看起来琥珀似的,说是舅奶奶自己做的糖桂花。当天正好有剩余的米饭,奶奶便给我舀了一勺浇上。什么叫做“一口入魂”!若说吃白砂糖拌饭如入富裕府第,初食糖桂花浇米饭则是偶闯光亮宝殿,口腔鼻腔一起甜美丰富,像交响乐在富丽大厅里回旋。多年后我第一次看到《桂殿秋》这个词牌,竟是首要条件反射到口鼻,忆起先尝桂花糖的感触。龚定庵有《桂殿秋二首》:
他在引言中说夜梦至一区,云廊木秀……金碧嵯丽。时也方夜,月光吞吐……一人告予:此光亮殿也。他的光亮殿虽与味觉无关,应与嗅觉有关,梦里的云廊秀木是桂花无疑了,诗句读来自始至终让人觉得此情此身都在月光遍照之下,桂花旋绕之中。天上有广寒宫殿前吴刚永久砍不倒的桂树,人世有朱门高墙内难以望到头的独活,月与桂指代的冷寂与幽期,于他是对缟衣人顾太清无法言说的隐秘怀念与寻找。月中桂树,归于孤冷寂地的花株,其香气却甜美蛮横,不留缝隙。冷不丁地占据你,笼罩你。不知情时走进它的气味领地,或许会被香个跟头。陆放翁有诗句云“花气袭人知昼暖”,贾宝玉就是用此典故给丫鬟取名,他爹一听即怒:“丫头不论叫个什么算了,是谁这样刁钻,起这样的姓名?”当然,被花香晕的滋味,解风情的人自去领会、留心、铭记,不解风情或假装不解风情的人尽可板起脸寻常错失人世风味。
后来翻修山下小屋,辟出弹丸小圃可以莳花栽树,去长安花市难如登天般采买。始知桂花品种十分之多,按开花样彩分有丹桂、金桂、银桂、四季桂,丹桂开花泛红,近朱膘色,金桂金黄,银桂乳黄,四季桂浅黄。细分下来丹桂又有状元红、雨花红、火炼金丹,金桂有金满楼、垂枝黄、丛中笑,银桂有菊瓣银、玉小巧、香云,四季桂有佛顶珠、天香台阁、天女散花等等不乏其人。面临大棚里鳞次栉比及膝及腰的桂花,我真实没有决心从小苗开端培养,便往大树区域去。一眼看中一颗丹桂,高两米有余,树干垂直,树冠浑圆一蓬,花样如火,一问,名曰华盖,海真是恰当。卖家开价一千五,我也例行砍价,但目光间巴望急迫定被读到,终究一千二百元成交。驮回去种在窗前,省掉等候,取得了一树现成的花香,不由口占绝句:植桂年来总是空,
每到时节,她都践约开花,开得茂盛时,我让女儿端一大盆站在树下,我抓住枝条颤动,往往可以收成小半盆花朵,洗刷暴晒后为我所用。五粮液加上冰糖、桂花在玻璃坛中变成桂花酒可观可饮,醇香无比。泡一壶水仙捏一点进去即成桂花岩茶,吃任何甜食都可以撒上一撮作为点睛之笔。当然,我也做了糖桂花,让女儿尝一尝光亮殿是什么滋味,她倒也啧啧称美,但远没有我当年的惊喜表情,大约她的口味天天都在光亮顶之巅,领会不到我当年匮乏之中偶得的大满意。关于现在的小孩,过于富余和简单得到令他们丧失了期望与取得?寻求与发现之乐,也属一大憾事。
忆起当年师门曾在景德镇画瓷,古窑周围的冷巷两旁是金桂的道场,一派花香。歇息时我与师妹常坐树下,风吹过,一头一肩碎金,拂了一身还满,我俩捧一掌像抽烟般轮番“啃咬”过瘾。后来茶器出窑了,咱们用新烧的薄胎青花杯壶泡桂花茶喝,香到囟门发麻,好像真的摄取了桂花精华,解除了久坐的疲累。几年后,她久居于此,专以画瓷为生,每到桂花敞开她都要效法当年“吸一捧”再“喝一壶”,以忆岁月,以慰平生。
我爱桂花,亦知从古至今不乏爱桂之人,古人更习气称之为桂花,盖因其木有犀角纹理。姑苏留园有“闻桂花香轩”,广州番禺余荫山房小巧水榭西窗亦有“闻桂花香否”的横匾,读书人一面隐约期冀或受用着“金榜题名”的涵义,一面企图在香气中证悟得道。
《五灯会元》记黄庭坚一度拜于晦堂大师门下,多年后他觉得就这样一向跟着游山玩水喝茶下棋得不到什么“干货”,心下烦躁,所以向大师直讨心法。一日大师引他走进山间,山里桂花正盛,大师问他“闻桂花香否?”黄庭坚嗅而答“闻”。晦堂大师笑说,“吾无隐乎而”。黄茅塞顿开。所谓禅机,公然禅的精华在于机锋,办法无法明言,又何须明言,在大德跟前熏染,犹如走近充满的桂花香,能不能闻到,能闻到什么程度,全在自己的一个鼻子了。我现在闻也闻了,吃也吃了,深知沉迷在眼耳鼻舌身终是愚痴,能不能参悟还不知道,好在种了桂树,姑且先解其风情,灌其根系,效其临风饮露……然后慢慢了悟罢。回来搜狐,检查更加多